参考消息网12月15日报道(文/孙英威陈聪王建杨思琪王鹤)“必须带进坟墓。”年8月,在获悉苏联红*出兵中国东北后,侵华日*第七三一部队(简称部队)部队长石井四郎紧急传达了这样一条密令。
“终身负罪重,病*跳蚤袭人伤,吸血把病造。”多年后,一位部队队员写下这样一首俳句(日本短诗)。在部队里所经历的,是他们当中很多人终身无法卸掉的噩梦。
一支余人的部队,犯下至少条人命被进行人体实验、活人实验、细菌实验的反人类暴行。
在第九个国家公祭日到来之际,侵华日*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简称陈列馆)改陈工程完工。两万余件(页)新遗物、新档案、新史料首次展出。记者通过陈列馆公布的多位部队加害者的证言,揭开细菌战“恶魔”试图掩盖的历史上的罪恶一页。
12月10日,在侵华日*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工作人员在介绍新展出的《关东*防疫给水部留守名簿》。(张涛摄)
“讲义一张一张收回当场烧掉”
在位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平房区的侵华日*部队遗址,三根烟筒的残垣被阳光勾勒出狰狞的剪影。遗址上的残垣见证了这支创立于年的部队研制、实验、使用细菌武器的全过程。
这里,是世界战争史上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整的细菌战遗址群,也是同德国纳粹的奥斯威辛集中营并称两大杀人魔窟的“东方奥斯威辛”。
“部队是奉日本天皇裕人年敕令建立的。这道敕令曾印成多份分发到日*各部队……”
在陈列馆通往部队本部大楼的地下通道两侧的墙上,节选25段、累计字的队员证言,将该部队进行人体实验和细菌战核心罪证暴露无遗。
20多年来,为了不使部队罪行因部队队员的离世而销声匿迹,包括陈列馆馆长金成民在内的跨国调查取证团成员辗转日本多地,让缄默了半个多世纪的老兵们开口讲话。在一句句证言中,“东方奥斯威辛”的“黑匣子”被打开了。
“昭和17年(年——本报注)4月,去了哈尔滨市防疫给水部队。在哈尔滨平房,我进了特殊教育班……在该班学习了与兽医有关的知识。在特殊教育部队待了6个月。每天早上8点上班,点名、领取讲义,根据教材学习……傍晚5点钟点名,收回早上发出的讲义,一张一张地确认收回的讲义数量,然后全部当场烧掉。以此方法销毁证据。”
这是年11月5日,金成民作为跨国调查取证团的成员与部队老兵尾原竹善交谈时,尾原竹善的亲口证词。
在接受“特殊教育”后,尾原竹善和其他士兵便被送往实验场。在这里,他们猛然间认清了部队的真面目。
由于部队一些队员因进行危险作业操作不当而死亡,还有另一些人因无法承受巨大压力而离开队伍,部队骨干技术人员数量严重不足。此时,一批被称为“少年见习技术员”的少年兵应运而生,筱冢良雄就是其中的一员。
筱冢良雄曾在部队里学习培养细菌的方法。据日本著名作家森村诚一所著《恶魔的饱食》一书中引述筱冢良雄的回忆说,在华期间,他先后参与人体解剖,进行鼠疫、霍乱、炭疽热、赤痢等细菌研究。
“年春天,我们的队伍正在培养染上鼠疫的跳蚤,我的任务是让活老鼠身上长跳蚤,那是个简单的任务……以后跳蚤怎么样就不管了。”
“一年养多只黑老鼠”
在陈列馆里,两张老鼠的黑白照片是一段苦难岁月的证明。年日*溃逃时,将带有鼠疫菌的马、老鼠等驱至邻近村屯,给当地无辜居民带去一场瘟疫的噩梦。
鼠疫幸存者、哈尔滨市平房区居民靖福和的女儿靖淑霞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父亲当时只有12岁,家里19口人中12人染上鼠疫不幸去世。石井四郎是这场噩梦的罪魁祸首。作为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的毕业生,他曾向日本*部的决策者献出这样一条建议:“缺乏资源的日本,要想取胜只能依靠细菌战。”就是这样一条突破人类基本文明底线的建议,得到了日本决策层的高度认同。此后,部队进行了各类传染病细菌的研究生产工作,鼠疫正是其中之一。
陈列馆研究人员金士成介绍,鼠疫这一烈性传染病是通过用带鼠疫菌的跳蚤去感染老鼠,再通过带菌老鼠和跳蚤传染人或动物,从而造成鼠疫流行。在此基础上,部队还利用疫鼠和疫蚤制成“王牌武器”细菌弹。因为大量捕捉和饲养老鼠用于制造鼠疫菌,部队也被称为“老鼠部队”。
“繁殖跳蚤时,每个鼠笼里放有20只疫鼠,每只疫鼠上附着千余个跳蚤。当疫蚤培养成以后,那些疫鼠就死了,然后把疫蚤收进专用盒里带走,再把死鼠用火烧掉。”部队少年兵镰田信雄回忆说。
年,丧心病狂的侵华日*积极准备对中国和苏联进行大规模细菌战,但由于被用作“弹药”的老鼠不足,石井四郎多次命令各支队大力动员抓捕老鼠,对外则声称捕鼠是为了防止鼠疫。
部队老兵谷崎等回忆说,他所在的支队一年养多只黑老鼠,6到8个月就长大,长大后就送走。据日本细菌战史研究重要文献《前日本陆**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记载,牡丹江支队长尾上正男供述称,老鼠捕获队“起初是由10人组成”,“任务是到各个部队及居民那里去领取捕获的老鼠……再由支队送到部队的库房去”。这支部队“在年间已增到30人,那时大批捕获老鼠的工作就加紧起来了”。
侵华日*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新展出的电流孵卵器(张涛摄)
“用活人研究致命细菌效能”
如何检验细菌武器的效能?石井四郎想到,用活人做实验无疑是最能检验效果的,因为武器瞄准的也正是人类——这惨绝人寰的设想,便是部队“秘密中的秘密”。
时间快进到年。11月的一天,金成民和往常一样,来到黑龙江省档案馆,埋头在一堆尘封的档案中。这时,一张泛*稿纸上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此类档案日*在败退之际绝大多数销毁,余下的部分被苏联红*带走,现有部分实属珍贵。”就是这张看似普通的稿纸,解开了“特别移送”的谜题,也揭开了人类医学史和*事史上最为丑恶的一页。
“特别移送”是指向部队输送适合做实验的活人。在这些文件档案移交到部队的那一刻,他们就成为“马路大”(日语中意为“圆木”,引申意为“实验品”)。
在年的寒冬里,金成民顺着那些印有“防谍”字样的长方形章和“秘”字圆章的纸张,找到了43人近16万字的“特别移送”档案。这些被押解到部队监狱里的人,包括不同国籍、不同民族、不同年龄,进行不同实验的人,但都有共同的命运——最终都被送进焚尸炉,绝无生还希望。
“为尽量完备研讨细菌对人的传染作用,及尽量迅速研究出制造细菌武器以供战时使用的方法起见,部队内广泛进行过用活人作对象来检查一切致命细菌效能的实验……每年都有五六百犯人被送到部队里去。”
回想当年的情景,部队少将川岛清等人对这些事实供认不讳。在“马路大”不足的时候,部队会马上从集中营里移送过去。正如《恶魔的饱食》一书中指出,“马路大”的新旧更替十分频繁,“大致是按照两天三个人的比例被当作实验材料来用掉”。
侵华日*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新展出的玻璃器皿(张涛摄)
“解剖的‘马路大’已经数不清”
在陈列馆,侵华日*细菌战队员汤浅谦的一段证言视频,在不停地播放:“我直接参与的活体解剖实验有7次,共计14人,杀了14名中国人的罪我是承认的。”
年出生的汤浅谦,在年任侵华日*山西省潞安陆**医。年汤浅谦被捕关押在太原拘留所,年回到日本后,他曾出版《挥之不去的记忆》一书坦白自己犯下的罪行。
在《侵华日*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日*细菌战原队员证言档案》中,汤浅谦回忆说,年或年的一天,各地40多名*医在一次会议后被集中到解剖室,有4名中国人被绑了进来。*医部长不由分说,掏出手枪,把子弹射进中国人的胸部,然后说,把子弹取出来之前,不能让他们死掉!汤浅谦说:“这不就是40名*医集体杀害4名中国人的犯罪吗!”
大川福松曾是部队活体解剖的主要参与者之一,年他在接受金成民取证时说:“我亲自参与了活体解剖,每天都会解剖。在解剖的‘马路大’已经数不清了,开始的时候不做就不给饭吃,因为这是命令。渐渐地人就会变了。”
“渐渐地人就会变了”——这座魔窟,在犯下反人类暴行的同时,也扭曲了加害者的人性。活体解剖这一被严令“必须带进坟墓”的绝密,在一些老兵的“人生尽头处”被他们亲口证实。
“我们真是做了很可怕的事”
“说起我们这些日本人做了什么样的坏事,真是做了很可怕的事。战败的时候,东条英机这个家伙是国家罪人,却被供奉在神社里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是个职业*人,真是很对不起中国人,真是对不起!”
这段话由金成民于年和年赴日本向部队队员铃木进取证所得。
忏悔的证词,与出土的犯罪证据相互印证。在部队进行细菌实验和人体实验的核心区域四方楼遗址处,考古人员从埋藏坑和下水道里挖掘出玻璃器、铁器等诸多战争遗物。
“为了公众安全,一些可能装着有*物品的容器没有展出,但在挖掘中能够看到容器上写着‘*’字样。”黑龙江省文物博物馆学会理事长李陈奇说。
二战的硝烟已经散去,但*国主义的“招*幡”仍在日本四处游荡。近些年,日本右翼分子在美国的支持和怂恿下,无视历史铁证,否认、美化侵略战争。
正如侵华日*卫生兵松本博于年7月21日提供证言时所说:“当今,日本的绿十字协会(绿十字公司),是由一些曾参加过部队的人为中心组织起来的……他们为了利益,重新进行细菌杀人的研究。”
在位于日本东京的多磨灵园里,有一处部队建起的“精*塔”印证了老兵的证言。
年,“战争与医学伦理”检证推进会曾在日本举行。一篇会议报告中写道:“医学工作者和医师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践踏人权和尊严,利用人体实验进行生化武器开发和参与战争的呢?那不仅是遵照国策,也是他们自己好奇心和利益的驱使……正确检查过去发生的事实,明确问题是必要的。”
清华大学历史系博士杨彦君指出:“部队为了准备和实施细菌战,长期进行反人类、反文明、反伦理的人体实验。大量中国人、苏联人和朝鲜人被强制用作各种细菌战人体实验材料,以活体解剖、细菌感染、冻伤实验等方式被部队残害致死。”
矗立在部队遗址的焚尸炉残垣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人们:历史并不如烟。如今,一句句证词、一张张档案照片被纳入陈列馆承担的社科研究项目进行整理解读和出版,它们默诉着一个真理:一切罪行都无法抹去。遗忘甚至篡改历史的人,等待他的必将是历史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