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东把车停靠在路边，熄了火，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走下车来。入眼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小区。
他沿着停满车的道路向前，走了大约一百米才走到小区的大门。门口的保安亭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在值班。程东走进去的时候，那人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不像以前那些熟识的面孔一样，每次见到都会站着闲聊几句。
路两边的花池中，不知什么时候移栽了几株不知名的花，此时花开得正艳；远处原先空旷的区域，此时井然有序地摆放着一些健身器材，醒目的*色提醒着人们多来使用它；还有单元门墙面，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青翠的绿色，让整个楼房更显得年轻了。原来变得不止是他，连这个熟悉的环境也变了。
曾几何时，他也满心期待着早点下班回家，也曾和妻子一起并肩有说有笑地走过眼前的这条水泥路。最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半年没有踏足过这里，甚至根本没有想法想要回来。时间改变了我们，岁月吞噬了最初的信念。
走进单元门，引入眼帘的便是水泥浇筑的楼梯，没有经过任何的修饰，仿佛这才是楼梯该有的样子。由于这个小区年代久远，楼梯已经被踩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那些黑色的痕迹见证了无数人的脚步。
小区没有配备电梯，眼前的楼梯便是上楼唯一的途径。程东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才爬到三楼就气喘吁吁，他只好停下了脚步靠在墙上休息。想当年可是能一口气爬到七楼，现在才一半就不行了，果然岁月催人老。
歇了一会，他又沿着楼梯继续往上爬，最后停在了七楼的一扇门前。门是老旧的防盗门，外面的金属条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
还记得刚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他和妻子跑了很多家店铺才找到这扇价格合适、当年很流行的门，然后满心欢喜地装了上去。程东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初两人拉着手站在门外谈论未来的场景。
那时候妻子也很年轻，花一样的年纪便跟了什么都没有的自己，买这套房还是攒了好几年才攒够的首付。记得搬进来的第一天，妻子兴奋得整夜没睡，拉着他躺在床上聊了一整夜，第二天还精神抖擞地去上班了。
程东使劲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过来。他差点就忘记今天来的目的。他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拿出那把放置了很久的钥匙。
“咔”地一声，门开了。
2
程东缓缓地走进门，入眼的还是一成不变的摆设。客厅里干净整洁，沙发上放着的枕头规规矩矩，就连放在上面的几条毛巾也叠的整整齐齐。茶几上一如从前，放着满满的一盘子水果，少了鲜花的点缀，没有一点浪漫的气氛，但是却有家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一成不变，没有一点激情，才使他厌倦了以前的生活吧。然后，让他遇见那个女孩，让他有了离婚的冲动，最后才有了今天这一出。但是当他再看见这么干净整洁的环境时，忽然又滋生出怀念来。
自从和妻子摊牌以后他就没有回来过，已经半年了。虽然现在住的房子装修和陈设都比这里豪华太多，每天花瓶中也会不一样的鲜花在替换，但是沙发和客厅的茶几上经常摆满各色各样的东西，看起来总是凌乱不堪。下班回去他想要吃个水果，还得自己去冰箱里拿，而且去了还不一定有。
本来今天挺高兴的，妻子终于同意签字了，但是现在不知为何惆怅上了。
“哎。”程东不免叹了一口气，今天站在这里他终于知道现在的生活差了点什么了，差了一点家的味道。
爱情是什么？以前，他以为是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是那种光鲜亮丽的外表，是抱着他胳膊撒娇发嗲的声音。但是，他现在不确定了。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转身看向鞋柜，很自然打开属于他的那扇门。以前的鞋子全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他随手拿起一双拖鞋穿着，走了进去，听见了厨房传来切菜声。
他闻声走了过去，一个系着围裙的人正在专注地切着菜，那正是他的妻子李怡。身后的煤气灶冒着火光，不知她正炖着什么。
“你来了，先去沙发上做，菜一会就好。”不知何时，李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程东，温柔地开口招呼他去坐着。
“啊，好。”程东听到后，应了一声。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才发现李怡又转身去做其他的事情了。他立即就打住话，转身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当当当”的切菜声又传了过来，程东突然觉得时间太难熬了。此时他已经坐不住了，这明明是他的家，怎么让他这么束手束脚？最后他还是站了起来，准备把电视打开，看新闻打发时间。
当他走到电视柜旁边，准备打开电视的时候，却被上面摆放着一本相册吸引了。相册的封面他太熟悉了，因为就是他买的。他随手拿了起来，一页页地翻看着，不知不觉被吸引了。
当李怡端着菜出来，准备叫程东吃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程东拿着相册就站在那里翻看着，脸上带着微笑。李怡愣了一下，随即也就释然了，把菜放到桌上，转身又回到了厨房。
3
当全部菜都摆上桌、碗筷也放好以后，李怡这才轻声开口唤程东过来吃饭。
程东听到后，应了一声，放下相册，去卫生间洗了一个手，便坐了过来。
餐桌上摆放着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很家常的小菜，没有他应酬时看到的那么丰厚。两人面对面的坐着，谁也没开口说话。正当气氛尴尬的时候，李怡拿起了程东的碗，给他盛了一碗汤，递了过去。
“这个是我炖了一天的鸡汤，快趁热喝点。”李怡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情绪。
“哦，谢谢。”程东有点不习惯地接了过来，礼貌地开口说了一句“谢谢”。
自何时起，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连简单的盛碗汤都要说“谢谢”？李怡内心苦涩，但是却笑笑没说话，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喝了起来。
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程东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喝了起来，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在口腔里散发开来，冲击着他的神经。
那一次喝这个汤的时候，他就深深记住了这个味道。
记得那是结婚的第一年，因为身上突然多了一份责任，又要偿还房贷，压力突然增加，他不得不在下班后找了一份兼职，好增加收入。那时，每天回到家都很晚，有时候甚至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倒头便睡着了。
李怡看着他这个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劝他不要把身体累坏，日子苦点她也能过。
看着李怡微微发红的双眼，他笑了，一把搂过她抱在怀里，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娶你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不是跟着我受苦。再说，大男人就多做一份工作嘛，哪有什么累不累的？你放心，你男人身体好着呢。”
但是这些话并没有打消李怡的担心。她不能劝服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
第二晚，当李怡把一碗鸡汤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吃了一惊。他带着满脸的疑惑，看向李怡。
李怡笑嘻嘻地看着他：“让你不要这么辛苦你不听，我只能用我的方式关心你了。”
程东了然，满心的感动：“你喝过没有？”
“我买了一整只鸡呢，能没喝过？”李怡白了他一眼。
“真的？”
“真的。”
程东不疑有他，端着汤喝了起来，顺带着把鸡肉也下饭了。
至此以后，每天晚上程东回到家，都会有一碗鸡汤等着他。
这一喝就是大半个月，程东也生出了疑虑。以他们的经济条件，不可能每天能吃上鸡肉喝上鸡汤呀。即便如妻子所说三天买一只也不行。带着疑虑，他决定第二天不去兼职，看一下妻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二天一下班，他早早来到菜市场，躲在了一旁。他知道每天李怡都是下班以后等上一会儿才来买菜，因为那个时候菜相对便宜一些。
果然当菜市场里的人潮退却以后，李怡出现在了门口。他远远的跟着她进来菜市场，看到她买了一些小菜后，停在了一家买鸡的小摊前。远远地，他看到老板递了点东西给她，她笑着接了过去放在篮子里就离开了。
确定李怡已经走远，程东才从角落里出来，走到店铺前去询问老板。
“老板，刚才那位女士买的什么呀？”
老板估计对李怡印象深刻，一问就喋喋不休地说了出来。
“哦，她呀，今天买了一只鸡腿。有时候是一个翅膀，有时候是一块鸡架……本来只买一小部分的主儿，我是不卖的，但是耗不住她的哀求，最后心软了，就卖给她了。哎，为了老公能做到这地步的女人不多，那个娶她的男人呀，也真是上辈子积福了。”
这话说得程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心里却在流血，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妻子好。
又站在那里和老板聊了一会，程东才谢过老板回家去了。
厨房里，李怡正哼着歌切着菜。一旁的炉子上放着一个小瓦缸，正“突突突”地冒着热气，正是熬着晚上给程东喝的鸡汤。
程东进来特意放轻了脚步，在加上李怡做得投入，她竟然没看到厨房门边上一直有一双眼睛看着她。
程东站在门侧边一直看着，内心却十分不是滋味。趁着李怡没发现他，他退了出来，走出家去。
4
站在门外，程东努力平整着情绪，等到情绪稳定下来，这才重新回了家。
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径直走到了厨房。
李怡突然看到他，很是吃惊，随即开心地说道：“今天这么早就回来，赶快去歇着饭马上就好了！”
当她走过去，想要给他倒杯热水的时候，看见了一边的炉子，顿时很懊恼：“哎，鸡汤还没炖好呢，早知道一下班就去买菜了。”
“没炖好刚好，待会我们一起喝。刚好很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今晚陪你，顺便监督你，看你是不是背着我没喝鸡汤，也有没有好好吃饭。”程东走过去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
“你看我都长胖了，才不要喝鸡汤！今天只买了你一个人的，今晚的汤你喝吧。”李怡知道待会儿等汤端上去肯定会穿帮，赶紧找了一个借口。
程东突然说不出话来了，抬起手抚上李怡的脸。瘦瘦的，哪有肉？
“媳妇，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李怡诧异地看着他问道。
“你呀，这么瘦，还什么都紧着我，都怪我没本事……”说完这句，程东一下把李怡搂进怀里，接在在她耳边喃喃地说道，“下午的时候，我跟着你去买菜了，我都看到了。”
“嘭！”有什么东西在李怡心里炸开，然后扩散到四肢。原来他知道了。
“老公，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我都知道的。”程东搂着她的手越来越紧，有股热流带着湿意顺着她的脖子流了进去。
那天晚上的鸡汤两人一起喝的，味道很香，那是程东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鸡汤。
此后，只要李怡炖鸡汤，程东都分一半给她，即使她恼怒着不要，程东也执意地递给她。那几年是他们两个过得最幸福的时光，虽然贫穷，但是温馨。
喝着鸡汤，程东想到了太多，和自己吃苦的妻子依旧在这里，并没有因为他变得富有而特意改变生活习惯。
早些年，他们就有能力换更好的房子，但是妻子说这里也能住，留着资金给他好周转，不要浪费钱再买房子。而且也住了这么多年了，有太多的回忆，舍不得搬走，最后就坚持住了下来。
刚才那本相册有很多他们的回忆，两人上学时候的、刚恋爱时候的、结婚那会儿的、女儿出生时的、第一次全家出去旅游的……太多太多的回忆。
端着碗，程东怎么也无法下咽，抬眼凝视着妻子，发现她的鬓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了几根白发，夹杂在黑色的发丝里特别的显眼。放下饭碗，程东再也喝不下去了。
李怡看见他放下碗，心里突然激起一层涟漪，虽说已经答应签字，但是心里哪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她轻轻把手中的碗也放在桌子上，小心地开口：“这汤，不合味道吗？”
“不是。”程东看向她。
“我看你不喝还以为不合口味。要不，先吃点饭？饭吃饱了，身体才好。”说完不待程东反应，站起身来拿起他的饭碗就去替他添饭。
听着熟悉的话语、看着妻子的背影，程东心里五味杂陈。现在有钱了，关心他身体的人越来越少，为了钱走近他的人越来越多。
在他冥思之际，李怡已经把饭添好，放在了他的面前。她一边抬手夹起一块排骨放在他的碗里，一边说道：“吃块排骨吧，以前你最喜欢吃的。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做给你吃了。”
说完不待程东反应，又快速夹了一筷子青菜在他碗里，像是自言自语的又说道：“青菜也多吃点，补充点维生素，虽然现在保健品很多，但是多吃蔬菜不会错。”
程东就这样看着她一直夹菜，拿着筷子怎么也吃不下去。
终于，李怡发现程东根本没动筷子，而是一直看着她。突然她发现自己失态了，然后缩回筷子，尴尬地笑着：“真不好意思呀，我失态了。你自己夹。”
“没事。”程东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然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5
看着程东吃了起来，李怡自己却吃不下去了。
拿着筷子，呆呆地看着程东，想着以前一起度过的日子，虽然吵过闹过，但是还是甜蜜居多，最后再回归平淡。不过生活本来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再怎么轰轰烈烈的爱情，结了婚，生了孩子，最后不都要回归平淡？
两人可以一起走过那些吃苦的日子，能顶着父母的压力只生了一个女儿，最后怎么却败给了一张年轻貌美的脸庞？
算了吧，都同意签字了，就成全他们吧。坚持了这一年也累了，人前演恩爱，人后如路人。这样的日子到此为止吧！但是怎么还是忍不住想要哭呢。
李怡“唰”地站起身来，不待程东的反应，径直朝卫生间走去。关着门，一个人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没事吧？”门外传来程东的声音。
“我没事。”拿起纸巾擦掉眼泪，又用清水洗了一下脸擦干，迅速给自己补了一下妆。看着镜子里那个依旧眼睛发红的人，李怡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
用婚姻换来的最后一顿晚餐，怎么样也要优雅地吃完。
打开门，走出去，朝着程东扯出一个微笑：“我们过去吃饭吧。”
饭桌前，又恢复到了老样子，安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怡拿着筷子把一颗颗饭粒塞进嘴里，控制自己不去想太多，但是还是难以下咽。最后她放弃了挣扎，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用勺子搅动着等它冷却。
程东看着她那样，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怎么不吃饭，净喝汤？”
“吃不下去。”李怡如实地回答。
“这么大的人了还胡闹！”说完拿起筷子，不顾李怡反应给她夹了一堆菜，“赶快吃，你胃不好，不能光喝汤！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
才止住的眼泪又顺着李怡的脸颊留了下来：“咱俩都要离婚了，你还管我。”
“现在不是还没离，我就得管你。”程东接着就说了出来，完后发现场合不对，又讪讪地住了口。
“哈哈……”脸上挂满眼泪，李怡笑了出来，样子一定很难看，可是管不了这么多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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