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樱子

首页 » 常识 » 常识 » 萌芽经典游泳的青年与打渔少女,作者顾
TUhjnbcbe - 2021/4/10 7:49:00

编者按:

久未亮相的顾湘即将在明年1月号与大家见面,让我们乘此机会回顾下她曾经的一些作品。

作者顾湘

幸存者变换着泳姿,有利的是他尚年轻,有耐力,且一直相信出现生机的可能,事实上他在身体的疲劳中渐渐明晰了获得信仰的可能性,绿刃般划过水面的阳光令他不感到寒冷,有一点点麻痹,恰到好处。看见那个岛时,他的节奏暂乱了一下,呛了几口水,同时意识到自己力气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剩下的刚够他游到那个岛上。那岛比看起来的要近,同估计正相反,这是因为岛上地面较平,岛上小山的顶也是平的,并没有山峰。

幸存者没有在岸边一躺不起,他急于探索这个他的岛,也许将是他的,它能为所有东西重新命名而不再有一切存在都已有了名字那样的遗憾,事物变得簇新、闪着玛托卡般的光,而“玛托卡”可以是露珠、星辰、飞碟、宗教、百合、自我牺牲、丝竹音乐,或其它滚圆的类似金属质地、而结构像水晶一样美妙的具象与抽象物的总和。也许岛被食人部落统治,也许聚集着所有由于炼金过程中的事故而失踪于原来的世界的术士。

没过多久,他见到一个女郎:她皮肤深蜜色,盘起一条腿坐在一个硕大的坑坑洼洼的土灰色半圆形建筑里,那像一个被切下四分之一的中空的月球,也像掏光了瓤的瓜皮,半朝着天。她像人鱼一样披散着乱蓬蓬的成绺的长头发,好在她有腿。她说:“嗨。”

幸存者很惊讶,她使用他的语言,虽然口音上有差异。他问她岛上还有别人吗,她说有,“他们在那儿,”她抬胳膊指了指山的另一边,似乎很远,“他们在同海盗作战——你知道海盗永远要和我们打仗,我们祖祖辈辈都和他们打仗,他们从没能占到一点儿便宜,到头来总能扯平。有时候也有海盗来到岛上生活成为村民,也有村民变成海盗的。”

“没准他们打仗就因为全都互相向往。”幸存者大胆地说,话出口就后悔了,他怕万一这陌生女郎被触怒一眨眼将他撕成碎片。

女郎没生气,说:“如果让他们都换个个儿,一样会打下去没完没了的,没准他们已经调换过几次了,现在的村民是过去的海盗,现在的海盗是过去的村民,而他们的祖上又是海盗。他们相互仇视吗?是的,也许不,因为自从他们开战以来,对方的存在成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幸存者听到她也用“没准”这个词,不知怎么很高兴,忘记了他想要的新鲜的前所未有也全然不同的语言。一时又不知如何恭维女郎。

女郎说:“我先头见到你来着,你在水里漂着,还有一只尖嘴的灰鸟停在你的肚子上,然后你恶作剧地翻身,可它还是及时飞了起来,它被你吓了一大跳。你倒为它庆幸,还因为太阳太过*辣,你把脸埋进水里,微微一笑;过了会儿又感到怅然若失。”

“你游泳不是笔直的,而是略往右偏,因为一条胳膊总是划得比另一条用力,起初我认为你受了伤,你的右手臂上有一些暗红色,后来我看到那似乎是个纹身,那是什么呢?”

他伸出手臂让她看:那不是纹身,而是用红圆珠笔画上去的一条所剩残缺斑驳的飞鱼,还写着字:“出局”,他说:“这是打牌时别人写上的,昨天,也许是前天——”他记不清楚了,因为太阳好像总这么亮似的。他奇怪:“你是怎么看见的呢?”

“我具有这种能力。”她说,但随即从身后拿出一架双筒望远镜,慷慨地借给他看了一下,结果他看见远远的水平面上堆着的藻类,肉眼看来好似海天之际一条狭长的燃烧着的莹莹翠绿色火焰,近看它们极肮脏,黏缠着污物。他把望远镜还给她,朝她表示友好地笑笑,现在他终于松懈下来了,他在她垂下的脚边附近坐下。

她用手捋了一下头发,结果那些头发纠结在一起,她的手指就拔不出来了,扯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她的手指上套着一枚很大的*宝石铁戒指,铁生了锈。她将一缕带下来的头发编织进手里的网中,她刚才说话时断断续续地织着这张网,用看起来像树鬃、尼龙、碎布条之类的一些东西,那是张很大的网,“我们需要更大的网,再说它总不那么牢固。”她说。他问她这能打到鱼吗?“鱼?不,我们不吃鱼。”她含混地说,鱼生来自由,它是要飞的。他暗想其实鱼不需要自由,也没有鱼真正飞起来过。“有时能打到这个,运气好的话,”她拾起身边一个东西递给他,“这是它的壳,小心手割破,撬开它得费点儿劲,可肉还不错。水流和沙砾把它们带来,就像把你带来一样。”幸存者想,他是自己游来的,而不是像一条疲疲沓沓的海带或马尾藻被冲来的。他忽然有点饿,很饿,胃的部位长出一个宇宙黑洞那么大的窟窿,而他自己在这窟窿里紧紧蜷缩成胃那么大小的一团,这饥饿感是如此巨大与恒久,以致他感到从今往后再不需要进食了。

“你从哪儿来?”她问。

“远着呢,那儿。”他指了一下。“你们和外界有来往么?”

“外界?”她大概不明白。

“岛民以外的人,除了你们,你们还能见到别的人吗?”

“岛以外是大海啊。”她微笑起来,说实话那很美。“除了我们,还有海盗!”

他也笑了笑。

“我有一个兄弟,他也去打海盗了。你知道吗,其实他是他们的首领。”她小声地说。

“是吗?”

“他确是个聪明和骁勇的人。”她说。“他统领村民和海盗斗争,只有他才是海盗头子的对手,哈哈,他真的叫他很头疼。你相信吗?”她说,“如果能的话,我也想去打仗。”

幸存者目不转睛地望着女郎,她的皮肤略泛微光,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子,“马托卡”,看,这就是,他暗暗叹了很深的一口气,想,他呼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又想:这样的空气。他从今往后将专注于她一个人,他必将关心她的任一细节,她的喜怒哀乐,尤其是那些简单归为“坏的”感受:有关恐惧、饥馑、担忧、焦虑等等,也将作用于他。她怎么想的他却不知道。旋转的风把她的头发撩拨进嘴里,她微启樱唇把它们吐出来,看,她很可能和他从没一点关系,自远古到未来。别处看来却没有风,没有一丝风,水上没有波纹,空气如此寂静。他连忙接上她的话:“为什么不能呢?”

“我没有马。”她解释说:“家里惟一的马被我兄弟骑走了。领袖的规定:必须骑马参战。”

幸存者注意到她提到了“家”这个字眼,它引起了他一些极小的颤栗,并小小走了一下神,思考这个字眼的含义,并想:一个字眼并没有更新,却自己实现了陌生化,字在绝境里能获得再生。他很快又自嘲了一下。他漏掉了听她说:“要是能和海盗头子正面交锋就好了。”她补充说:“他聪明又骁勇。我很想见到他。”他点了一下头,说:“你可以等他得胜归来。”

她说:“谁?”

他说:“你兄弟。”

于是她纠正说:“不,我说的是海盗头子。”

他有点糊涂。

她又向他说了一遍:“我参战的条件是:要有马;我们只有一匹马,我兄弟已经骑走了;如果他不幸战死,我将骑马继续去和海盗作战;能杀他的只有海盗头子,我得替我兄弟报仇,所以我一见海盗王就得杀他;而且,那时我不杀他他也必杀我——”

“等等,”他说,“有点冷。”远处水面上的灰色云雾是风暴的迹象还是一个尘埃的旋涡?它好像朝这边过来。他望着她的脖子、手臂、腰、肚子和腿,“你想着的都是你死我活的吗?”幸存者暗自打算,如果她突然打算吃了他,不如他吃了她;不不,还是让她吃吧。她置身的半圆形里有些积水,边上有半圈薄薄的土,周围一些显然是她所栽培布置:茶渍地衣,灰绿色树花地衣,石*地衣,还有一小丛滨簪花。他独自温情脉脉地一笑。亲爱的姑娘,我们是不是生个孩子,孩子,我是说我们,我将拥抱着你动人的倍受摧残的身躯等待那不可预计的日落。你看那团灰雾又近了一些。

“不不,”她点着头说,“我正是这个意思——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互相残杀。”

这会儿幸存者听出她对海盗头子不一般的情感,有一点妒忌。

奇怪的是,他妒忌,于是她也妒忌了起来。她蹦下坐着的地方,从地上用力砸下几块石头,把它们设法系上网的边缘,接着到更远处把网放下水。她踩着那些发烫的硌脚的碎方石子走回来,蹲下在他身边,看着地上画着的图案。然后重新爬上去,继续织网。她说:“他之所以要杀我,或自杀,是因为我将揭示那秘密。”

他又陆续想到了几个词。

她继续说:“一个不消灭另一个,我就永远见不了他们。但是一个又如何消灭另一个呢?”

她恍惚笑过。

这时有风了,风从空无一人的岛上呼啸而过。幸存者看着方才正在讲述的女郎,看着她左胳膊上的牛痘坑,她的五官,心里知道她属于他的种族,他们来自同一处,同属一种人,她和他一样——幸存者。幸存者——更确切地说,劫后余生者,她坐在毁坏的卫星天线上,幸运地打捞起一些罐头,她吃着垃圾度日,满身疮痍,因而美若天仙,脚底还带着马赛克伤痕。不是所有楼都有幸留下了儿童的涂抹,粉笔的那些早就没了。

本文发表于《萌芽》年二月号。萌芽

1
查看完整版本: 萌芽经典游泳的青年与打渔少女,作者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