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素英
图:来自网络
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句话是褒是贬我且不论,我的外公是湖北佬,名叫彭义玉,祖籍是湖北省阳新县国和乡团林湾村人。生前一直在江苏沛县郝寨乡一带行医,是乡间郎中。
外公兄弟五人,他排行老幺。外公的二哥彭义墙也在这边行医。兄弟俩各占一县外公在沛县,二外公在丰县西关。还听说贺龙队伍里的军医是彭家大哥。这样看来我外公的医术应该是祖传。
我外公在沛县出诊看病,骑着一头大灰驴,驴的脖子上带着一串铜铃。是乡间医者的招牌吧。铜钤声声,告诉村人看病的先生来了。每到一村给平静的乡村带来一丝欢动和生机。给有病人的家庭送来安慰和希望。由远而近的铃声中,早就有人倚在大门外恭候先生。还有要续药的病人迎进家中把脉开方。
我外公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不仅妙手回春,还以治病救人为上,他坐堂的时候很少,都是走到病人家里去看。有穷苦百姓付不起药费,照样吃药治病不取分文。有一次外公出诊回家天已挨黑。
在村口看到一男子斜躺在树旁,脸呈土灰色,外公急急下了走驴,掐住人中先把意识唤醒。吃下几颗仁丹,问清细节,送上三付应急药,花了十元中央票,请邻居用手推车把男子送回家中。
这样的救死救急一年有好几回。每年到春节这一天,大门外就有人高声叫道:“恩人受拜,先生万福。”这是看好病没收钱的穷人,他们用磕头祝福来表达他们的感恩和谢忱。
开春后十里八乡的小孩开始点花了。就是接种牛痘疫苗,我外公就骑着驴挨村挨户查看。有该种牛痘的小孩都给种上,一个也不落下。村民都知道小孩不点花,死亡率是很高的。我以前不知道,当看了电视剧“孝庄皇太后”才知道出天花的厉害,连皇帝家都难逃死亡的厄运。伟大的外公,不平凡的郎中。
当外公给小孩种上疫苗后,还要三天两头去查看,看看花花发了没有?有没有感染,有没有高烧不退的……这些都要一一观察处理。先期的这些用药上门点种,全都是免费的。
等到小孩子都平安痊愈了,小麦收割入仓了才收花礼,男孩收30斤小麦,女孩收20斤小麦。虽然用药,诊断,查看一样的功夫,一样的药力,可我外公心里偏向女孩。我突然悟到世上为什么会有三八节,母亲节,护士节…从我外公那代起,他就尊敬疼爱女人啊。
外公走村访户很是辛苦,风吹雨淋自不必说了,有突然情况下,病人家属急急来请,哪怕你正在吃饭睡觉,也是起身就走。一切是救人为上,一切以病人为先,一切急病人所急。
记得外婆讲了个故事,一个冬天的晚上,外公出诊刚回到家正在吃饭,舅舅(二外公的儿子,来外公家学医。)在饭桌上说:“有一户人家真有意思,他说小孩种上疫苗后,这两天总是放屁。我说吃多了呗,可能消化不好。”
外公听后,脸色一沉,放下筷子。背起药箱就去牵驴,叫舅舅提灯带路去了这户人家。给小孩及时的用了药。外公说这是元气不保,元气外泄要不及时补救,会有生命危险。后来外公专门把这一病历记载在医案中。外公的医高德劭,堪称医者的典范。
我外公在沛县行医,济世安民,外公一身风尘一身胆,一腔热血一心善。后来有很多名人雅士都来结交外公。郝寨三堡的大地主董家。沛县县城西关的大商户刘家都叫儿子认外公做干爹。逢年过节门庭若市,感恩的,还情的,请吃送礼的各色人等各取所需。
连沛县共产党的地下县委书记郝中士也上门来了,他别无所求,只求外公买下他家的土地,多给银元,他好用来买枪买炮,壮大队伍为穷苦人谋翻身求解放。外公二话不说,地契签了五六张,银元出去一抽屉。
外公根本不知道所买土地的东邻西挨,地在哪边。有的地已经卖给我外公了,郝中士的大管家还在耕种收获。因我外公外婆皆是异乡人,况且有医者的忙碌和医金,哪里顾得上那几亩薄地。只不过给县委书记面子。怕以后不好立脚。这些地契至今我还在保管着。
新中国成立以后,郝中士做到了广东省委书记,国家农林部部长。共产党打下的江山,也有我外公的绵薄之力。
外公的着手成春,解救了沛县人的病痛,特别是阻断了天花的传染,外公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沛县。但也耗尽外公的心血,47岁的外公倒在了出诊的路上。
点七层宝塔,不如暗处一灯。外公虽力单势薄,但对病人的仁爱,对穷苦人的救助,对时局精准的把握,堪称一代真君子,再世华佗。
外公的突然去世,打破了这个宁静幸福的家庭生活。外婆的顶梁柱轰然倒塌,精神和身心双双重创。一个月内外婆的头发掉了小半。外公的三十年河东顺风顺水,可谓风生水起,外公一走这后三十年的河西之窘迫落在了孤女寡母身上。家道渐渐没落。外婆的生活几乎又回到了原点。
我的外婆叫王芸芝,出生在山东省苍山县马山头村。外婆六岁时,家中出了大变故。她的父亲王士友一根扁担,把她和九岁的姐姐挑到江苏沛县郝寨乡。外婆的母亲是山东大户家的闺女。织布绣花,剪裁套样,样样精通。
我外婆在她母亲的言传身教下,很快就学会了全套女红。靠给大户人家的小姐做绣衣绣鞋维持生活。外婆十六岁时已长成身量,高挑的个,饱满的额,标准的鹅蛋形脸上,一双丹凤眼明亮如月,虽是乡间村姑不掩青春亮丽,典雅俊美之色。以至于湖北来的妙手郎中,托了媒人下了聘礼,把外婆娶回家中。
外公外婆婚后的生活恬淡幸福,相敬如宾。我外公或坐堂,或出诊忙于治病救人。我外婆在家伺弄外公买回来的药。该炒的炒,该磨的磨,分门别类,装厨待用。
外婆虽然不认字,但在外公的指点下,药名还是记得很清楚。从来没出过差错,我外婆性子稳当,察前观后,从不对人高声言语。与人为善,与人无恶。是苦都能吃,是事都能忍。恭默守静,厚德恢弘。我母亲就出生在这优沃怡然的家境中。
外婆身边只有一女,我的母亲。娘俩连省带俭,到年我母亲出嫁时,家中还剩下四亩地。沛县年解放,共产党磨破了嘴皮,我外婆死活不入社,硬撑着四亩地熬日月。
外婆对土地的痴情,对粮食的渴望可不是一般的很。不在饥饿的死亡边沿挣扎过的人,很难体会到。从她保留的地契和每年交公粮后,国家发的回执中,可以看出她的执着和虔诚。
从年外婆嫁入彭家,到年土地入了生产队。凡是国家发的交粮手续都保存在秘匣里,我仔细翻看一下,除去日本进入中国那几年,逃了战乱荒了土地没有交粮手续,其余每年都有。
外公在世时,有外公交一般折合银两。外公去世后,由外婆的父亲代交。一百多年前的收据都有。连年全国第一次普查人口的选民证都有。有的收据上还有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大印。外婆的收藏有没有人感兴趣,我可以有偿转让。
外婆的日月很是艰难,她一边纺纱织布赚钱,一边托老家的侄子照应四亩地。勉强够用,那时的地打下粮食很少,一亩地最好的收成一百来斤。年大饥荒时村里的老乡,不时到外婆家求救,外婆总是有求必应,没多有少,给来人装上二斤大豆,揣上几个馍馍,救过不少快饿死的穷人。
年文化大革命来到了农村。外婆家的土地,收归生产队所有。外婆成了村里的五保户。再后来外婆的房子破旧拆掉了。接着生了一场大病,只能靠着我母亲生活了。我结婚后儿子女儿都是外婆帮忙带大。
外婆的一生经历了风雨坎坷,品尝过喜怒哀乐,感受过悲欢离合。再卓绝的日月,这个心如金石,气如春风的小脚女人都从容走过。外婆默默地承受着上苍的眷顾和不公。从来没有怨言,一辈子一个脏字不会说,一声高言语都没有。外婆能裁能缝八十多岁还不用人伺候。自己的单衣棉袄还自己缝制。
外婆虽然没有文化,也没有经历过大场合,但她素心向善,不言人非的敦厚大德,老天赐予她九十多岁的高寿。临终时自己断了饮食。说是净净身子。平静平和地闭上了双眼。我想外婆现在一定在天堂。
外婆不去天堂,还有谁佩享。她的人格人品人缘人情让人无从挑剔,教人敬,教人倾,教人服,教人仰望。怀念我的外婆,外婆千古,缅怀我的外公,外公永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