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祖籍福建永春,生于江苏南京,当代著名诗人和评论家。
年考入厦门大学外文系。年入金陵大学外语系(后转入厦门大学),年发表第一首诗作,年随父母迁香港,次年赴台,就读于台湾大学外文系。年,与覃子豪、钟鼎文等共创“蓝星”诗社。后赴美进修,获爱荷华大学艺术硕士学位,获美国爱荷华大学(LOWA)艺术硕士。返台后任诗大、政大、台大及香港中文大学教授,现任台湾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
主要诗作有《乡愁》、《白玉苦瓜》、《等你,在雨中》等;诗集有《灵河》、《石室之死》、《余光中诗选》等;诗论集有《诗人之境》、《诗的创作与鉴赏》等。余光中是个复杂而多变的诗人,他变化的轨迹基本上可以说是台湾整个诗坛三十多年来的一个走向,即先西化后回归。在台湾早期的诗歌论战和70年代中期的乡土文学论战中,余光中的诗论和作品都相当强烈地显示了主张西化、无视读者和脱离现实的倾向。80年代后,他写了许多动情的乡愁诗,对乡土文学的态度也由反对变为亲切。现已出版诗集21种;散文集11种;评论集5种;翻译集1种;共40余种。著有诗集《舟子的悲歌》、《蓝色的羽毛》、《钟乳石》,《万圣节》、《白玉苦瓜》等十余种。
·
芝加哥
·
新大陆的大蜘蛛雄踞在密网的中央,吞食着天文数字的小昆虫,且消化之以它的毒液。而我扑进去,我落入网里——一只来自亚热带的难以消化的金甲虫。·文明的群兽,摩天大楼压我们以立体的冷淡,以阴险的几何图形压我,以数字后面的许多零压我,压我,但压不断飘逸于异乡人的灰目中的西望的地平线。·迷路于钢的大峡谷中,日落得更早——(他要赴南中国海黎明的野宴)钟楼的指挥杖挑起了黄昏的序曲,幽渺地,自蓝得伤心的密根歇底沏。·爵士乐拂来时,街灯簇簇地开了。色斯风打着滚,疯狂的世纪构发了——罪恶在成熟,夜总会里有蛇和夏娃,而黑人猫叫着,将上帝溺死在杯里。·而历史的禁地,严肃的艺术馆前,巨壁上的波斯人在守夜盲目的石狮子在守夜,槛楼的时代逡巡着,不敢踏上它,高高的石级。而十九世纪在醒着,文艺复兴在醒着,德拉克鲁瓦在醒着,罗丹在醒着,许多灵魂在失眠着,耳语着,听着,听着——门外,二十世纪崩溃的喧嚣。8
我之固体化
·
在此地,在国际的鸡尾酒里,我仍是一块拒绝溶化的冰——常保持零下的冷和固体的硬度。我本来也是很液体的也很爱流动,很容易沸腾,很爱玩虹的滑梯。但中国的太阳距我太远我结晶了,透明且硬,且无法自动还原。9
西螺大桥
·
矗然,钢的灵魂醒着严肃的静铿锵着西螺平原的海风猛撼着这座力的图案,美的网,猛撼着这座意志之塔的每一根神经,猛撼着,而且绝望地啸着而铁钉的齿紧紧咬着,铁臂的手紧紧握着严肃的静。·于是,我的灵魂也醒了,我知道既渡的我将异于未渡的我,我知道彼岸的我不能复原为此岸的我但命运自神秘的一点伸过来一千条欢迎的臂,我必须渡河·面临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走廊,我微微地颤抖但西螺平原的壮阔的风迎面扑来,告我以海在彼端我微微地颤抖,但是我必须渡河!·矗立着,庞大的沉默。醒着,钢的灵魂。·8..1附注:三月七日与夏菁同车北返,将渡西螺大桥,停车摄影多帧。守桥警员向我借望远镜窥望桥的彼端良久,且说:“守桥这么久,一直还不知那一头是什么样子呢!”
大江东去
·
大江东去,浪涛腾跃成千古太阳升火,月亮沉珠哪一波是捉月人?哪一浪是溺水的大夫?赤壁下,人吊髯苏犹似髯苏在吊古听,鱼龙东去,扰扰多少水族当我老去,千尺白发飘该让我曳着离骚袅袅的离骚曳我归去汩罗,采石矶之间让我游泳让不朽的大江为我涤罪冰肌的江水祝我永生恰似母亲的手指,孩时呵痒轻轻,那样的触觉大江东去,千唇千靥是母亲舔,我轻轻,吻,我轻轻亲亲,我赤裸之身仰泳的姿态是吮吸的资态源源不绝五千载的灌溉永不断奶的圣液这乳房每一滴,都甘美也都悲辛每一滴都从昆仑山顶风里霜里和雾里幕旷旷神话里走来大江东去,龙平媒向太阳龙尾黄昏,龙首探入晨光龙鳞翻动历史,一鳞鳞一页页,滚不尽的水声胜者败败者胜高低同样是浪潮浮亦永恒沉亦永恒顺是永恒逆是永恒俯泳仰泳都必须追随大江东去,枕下终夜是江声侧左,滔滔在左耳侧右,滔滔在右颊侧侧转转挥刀不断失眠的人头枕三峡
白玉苦瓜——故宫博物馆藏
·
似醒似睡,缓缓的柔光里似悠悠醒自歉年的大寐一只瓜从从容容在成熟一只苦瓜,不再是色苦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莹看茎须缭绕,叶掌抚抱哪一年的丰收想一口要吸尽古中国喂了又喂的乳浆完满的圆腻啊酣然而饱那触角,不断向外膨胀充实每一粒酪白的葡萄直到瓜尖,仍翘着当日的新鲜茫茫九州只缩成一张舆图小时侯不知道将它叠起一任摊开那无穷无尽硕大似记忆母亲,她的胸脯·你便向那片仲橘?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不幸呢还是大幸这婴孩钟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皮鞋踩过,马蹄踩过,重吨战车的履带踩过一丝伤痕也不曾留下只留下隔玻璃这奇迹难信犹带着后土依依的祝福在时光以外奇异的光中熟着,一个自足的宇宙饱满而不虞腐烂,一只仙果不产生在仙山,产在人间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为你换胎的那手,那巧腕千眄万睐巧将你引渡笑对灵魂在白玉里流转一首歌,咏生命曾经是瓜而苦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
中元夜--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
月是情人和鬼的魂魄,月色冰冰燃一盏青焰的长明灯中元夜,鬼也醒着,人也醒着人在桥上怔怔地出神·伸冷冷的白臂,桥栏拦我拦我捞李白的月亮月亮是幻,水中月是幻中幻,何况今夕是中元,人和鬼一样可怜·可怜,可怜七夕是碧落的神话落在人间。中秋是人间的希望寄在碧落。而中元中元属于黄泉,另一度空间·如果你玄衣飘飘上桥来,如果你哭,在奈何桥上你哭如果你笑,在鹊桥在你笑我们是鬼故事,还是神话的主角?·终是太阳浸侵,幽光柔若无棱飘过来云,飘过去云恰似青烟缭绕着佛灯桥下磷磷,桥上磷磷,我的眸想亦磷磷·月是盗梦的怪精,今夕,回不回去?彼岸魂挤,此岸魂挤回去的路上魂魄在游行而水,在桥下流着,泪,在桥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