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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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4/10 17:42:00

黄孝纪作品《八公分的味道》

冬天的夜里,我们一行人在沿江绿化带散步,然后折返。走到一个有大锅炉的楼栋侧面,就各自回屋了。我依稀辨认了身旁的人,这其中就有黄孝纪的身影。第二天早晨,我们呵着口里的白汽再次走在这条河道上,在早晨的阳光下,他逆着光,落在我们身后,对着那一树树鹅黄的垂柳拍照,又将开了一朵两朵的垂丝海棠视若珍宝,不断调整角度给这寒风中的小花存照,因此我们走了一段路就回过头找他,他匆匆追上来,走近了,是一张歉意的满是笑容的脸庞,解释说:“真是不可思议,这种花怎么提前开花了,现在还是冬天呀!”而喜悦是自自然然从他眉眼间流淌出来的。那是我们一起散步时的印象。

这种印象使我相信他是一个生性敏感的人。这种敏感使他永远对生活有着本真的淳朴的热爱之情。年12月的一天,我们在一个创作训练营中短暂地相处过,之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工作和生活。那时我正在了解广东人民出版社近期的出版物,其中就有“八公分系列”即将推出的新书《八公分的味道》,我才又一次走近了黄孝纪。在此之前,他写出了《晴耕雨读江南旧物》《老去的村庄》《瓦檐下的旧器物》《八公分的时光》《一个村庄的食单》《故园农事》《节庆里的故乡》等作品。黄孝纪在永兴、广东、浙江等地穿梭,他写了10年。他用近10年的时间记录和思考以八公分村为背景的中国南方乡村社会的变迁。这是一个逐渐寂静空荡终将消逝的世界。而黄孝纪已经作好了必要的心理准备。童年生活的老厅屋、新瓦房,都已经遍地瓦砾,工作后他在县城买房,修高铁、新农村建设时获得了一笔拆迁款,他毫不犹豫地在新八公分村保留了自己的一户房,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失去故园乡土的根。他固执地一次次回乡,一年两次,在清明祭扫和年前赶回八公分村,尽管父母已经故去,姐姐们也早已嫁人,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候他,他还是建了一栋平房,筑了一个小院,种上石榴和枇杷树、葡萄藤,让它们在寂静的庭院里生长、开花和结果,仿佛代替他守候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园。在这个过程里,他选择了与现实达成平衡,他拒绝了来自现代社会的抹平,拒绝了让他获得一种所谓城里人的身份的吞噬。他细腻而深情地描述了他的童年他的家园,他的青春岁月,尽管那时穷苦,日子稀松寻常,那些旧时光里的苦涩和困顿,也曾让他发出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愤懑之言,他真诚而又不无反思地书写了他作为一个走出乡土的农家子弟的在社会底层的挣扎,借助于写作,他重新砌造了一个离灵魂更近的居所,进入了另一种“八公分”的生活。村庄的古柏古枫、油茶树、蕨和小笋子的消失,磨坊、猪栏房的推倒,意味着一种农耕社会的乡土生活方式正在远去,在他的文字里却都一一鲜活过来。他叩响六百多年的历史,在故园瓦砾堆里再塑家园,在对日常生活的叙述和回望里把乡土刻进了心灵史,并将永远不会被遗忘。那里是一个别样晶莹的世界,那里承载着他的丰盈他的敬畏以及他的感念。

静静读完《八公分的味道》,我感受到他对乡土的这种深情凝视,故园影像穿越时空自心底活转来。母亲的菜谱是乡土最寻常不过的食材系列:芋头、萝卜、辣椒、苦瓜、丝瓜、冬瓜、南瓜、水瓜、豆角,常常是一样菜几样吃法,煎、蒸、炒、腌,无非是乡里人的寻常做法,谈不上多复杂的烹饪技巧,母亲却总能烧出别样的味道。红薯除了当主食,也可以在灶膛里煨,在火塘边烤,做成茶食、做成红薯粉、酿成红薯土酒,水瓜老去可以制作瓜勺,丝瓜就更不用说了,风干后去皮除籽,就是一年四季不可或缺的洗碗渣。乡野的物质贫乏而又丰盈,山间遍布的小笋子、蕨、栀子花和菌类这些野菜遍布山野,是时下的人趋之若鹜的时令风物,而茶耳、泡节(学名覆盆子)、鸡打阿(学名金樱子)等山果更是叫每个乡村长大的孩子都回味无穷。他和姐姐们一起,在农忙中分担一些家里的农活。浇菜地、挑水、拾柴火、扫地、搭瓜架。在老厅屋两间房子里,母亲就着煤油灯缝缝补补,父亲抽着旱烟,他和姐姐们读写课本,童年温馨的回忆和浓浓的亲情在如豆的灯火里氤氲开来。我分明又感受那些远去的物事、器具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那些无可复制却又叫人牵肠挂肚的乡野风味再一次唤醒了我的味蕾,它是那样的真切和浓郁,使我沉浸其中回味无穷;它又是那样生疏和遥远,使生活在城市的我渴望却不可触及。在读《老厅屋》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在自己的生活中一种久已遗忘的真实。

我也隐约感到,作者在一种近乎温情的叙事中隐藏着原始的敬畏和真挚的哀悼。那些从母亲口里流传的禁忌,留下了一种对生命和万物的敬畏。在寂黑的春夜,惊雷滚滚,母亲多次告诫他不要出声,不能张嘴对着耀火(闪电),因为只有精怪才舔吃耀火,要遭雷劈。在老井旁的老柏树下,虔诚地供上香火、果品,将写有子女名字和祝词的菱形红纸贴上树身,作揖祷告,祈求孩子易养易成。逢年过节在老井旁老柏树下燃纸焚香,保佑平安。在亲人故去时,打一壶老井水给至亲最后的擦洗。他们祭灶神、供奉神佛,他的母亲年复一年地洗净双手在厅屋点亮神台。当老厅屋的老人离开时,黑色的棺材摆放在厅屋正中央,他们一家人屏声息气,悄悄上床。以后的日子,死去的老人日渐多了,在他的眼中,仿佛自己仍滞留在原地,众人如分飞的燕子,只是家园不再。老厅屋就像黄孝纪童年记忆的影像史,或许对于他,就意味一个人的精神源头,在这些文字中,他较全面地重现了乡土往日的生活图景,记录了中国南方乡村社会的发展。

在他的笔下,清苦困厄的生活是伴随半生的梦魇。他一次一次奔突在人世的生存困境,拿一身气力和满腔理想对抗无望、奋力挣扎。童年时,他没有当煤矿工人的爹,他没有“滚铁环”“滚珠车”“铁管枪”这类玩具,参加工作后他穷苦的出身在工厂没有女孩青睐他,当他只身前往东莞打工,花掉身上借来的盘缠,在火车站被劫匪威胁抢钱,后又被排队的人羞辱“别人抢得了你的钱,我捡也捡不得?”他失去最后的五毛钱,只好当街典卖旧手表只为换取回乡的路费,当他在公交车上冒着被羞辱的风险逃票,在工地上像乞丐一样吃睡,在火车上恨不得像货物一样塞在座位底下回乡,被查票时被失去最后的10元钱,他无望地回到了永兴县城,脚下并没有一个可预见的美好未来。《南游集》出版前后,他借钱去武汉拜访饶庆年老师,独自参观黄鹤楼,临风赋诗,最后提早坐上火车,再次冒着被查票的危险回到县城继续筹钱,最终谈好出版费用又凑不齐钱,诗集出版只好不了了之。

在苦难和困顿中,他仿佛父亲故事里的穷青年,在一种近乎偏执的“仙气”里捱住了一切冷酷的现实。一九八九年秋天他被分配在建材厂,这是一个从陶罐厂转型而来的工厂,效益不好,经常发不出工资。起初,他被安排坐办公室的时候,工作轻松又干净,然而他无法忍受形同杂役且又被底层工友隔阂和孤立的内外煎熬,终于在反感厂长的安排去殡仪馆送葬的情况下,主动要求下到车间做工,从干部换到了工人岗位;二○一二年,在女儿报考南开大学自主招生考试之际,他坚持不送人情不跑关系,最终女儿得偿所愿,考出高出录取分数线很多的分数。他从没有放弃过自己,他固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和思想清白,他一边拒绝着社会上那些追名逐利毫无羞耻的俗套,一边坚守自己的读书人身份并不断通过写作完善着自身的精神体系,一次次完成了对自我的超越。

作者简介:陈丹,湖南浏阳人,毕业于暨南大学,文学硕士,有作品在《星火》《江南诗》等刊物发表,现居广州,从事编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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