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2月13日,伊丽莎白·麦金托什在伦敦去世。
今天,再度说起她,是因为她在世时以约瑟芬·铁伊的笔名发表的8部推理小说。其中,《时间的女儿》荣膺英国推理作家协会(CWA)票选的史上第一,美国推理作家协会(MWA)票选的第四。
铁伊通常的头衔是“推理第二*金时期三大女杰”。与多萝西·榭尔斯,尤其是与阿加莎·克里斯蒂齐名,对于任何一个推理小说家而言都是荣耀,但对于特立独行的铁伊而言,却是一种敷衍的恭维。偷懒一时,逼格已逝。
通常,我们把推理小说当作混时间的快餐,但与铁伊一起,就像安静悠闲地享受一次英式下午茶。
朱天文说:你怎么读张爱玲,大概就可怎么读铁伊。
傲慢与偏见
推理小说家通常享受两大福利——高寿与高产,但铁伊只活了56岁,穷尽一生只留下八部推理小说。她以戈登·达维奥特笔名发表剧作,以约瑟芬·铁伊“小号灌水”推理小说,世事难料,以“做针线活”心态写就的8部小说在推理界名垂青史。
在汗牛充栋的推理小说中,铁伊拥有极高的辨识度。她的写作没有推理公式可循,每一部小说都有各自独特的风貌。
她从不讨好读者,从不掩饰对大量复制、套公式类型化写作的厌恶。在《时间的女儿》中,她借格兰特探长之口大发牢骚:“今天的作家写的都是他们的读者希望他们写的。人们的兴趣不再是书的本身,只因为它是新的。他们已经很清楚这会是本什么样的书了。”
《时间的女儿》现代出版社版
铁伊以傲慢的姿态拒绝流行的、偶像化的商业写作和出版模式。据说她一生从未接受任何一家媒体采访。一位女作家“讨好”读者的最便利方式就是利用情感隐私,但“铁娘子”甚至入土都一直向朋友隐瞒自己的病症。和简·奥斯汀等很多英国女作家一样,铁伊终身未婚,粉丝各种“人肉搜索”也找不到任何公开资料显示她有过任何的罗曼史。
今天,凝视扉页上铁伊的照片,你想到的是她笔下塑造的一系列主动避免婚姻、聪慧而独立的女性,耳边响起格兰特探长的话:“一个成功的人总是从自身而不是从他人的身上寻求满足——包括婚姻。”
作家在世时,其地位往往与作品数量息息相关。铁伊的八部作品,很难说是“天龙八部”,风格各异,难成体系。她不是不能写系列,而是着迷于在每一次的写作中满足自己对人性各异的好奇,夹带着嘲弄和挖苦,有时现实地火气十足。一时瑜亮的阿加莎·克里斯蒂成了“推理小说女王”,最畅销的推理小说家,而铁伊只能作为某些人的私房心水,偶尔拿出来显摆。据说,两人在世时就互相看不顺眼。这也不足为奇,同样是拍动画片的,还有迪斯尼与皮克斯之分。“阿婆”用著作等身的上百部推理小说证明了她的伟大,但铁伊的伟大,是仅仅用8部作品(其实《时间的女儿》一部足以)就改变了人们对推理小说的偏见。
《时间的女儿》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版
《时间的女儿》是一部最不像推理小说的推理小说,所谓的案件是英国历史上一段家喻户晓的故事:理查三世篡取兄长王位,冷血变态怪蜀黍谋杀了囚禁在伦敦塔上的两个小王子,一举奠定了英国历史上最邪恶的暴君地位。而摔断腿的格兰特探长在病床上无聊,从一副理查三世的画像八卦,逐一寻找证据,以缜密的推理正面推翻了流传四百年英国人坚信不疑的历史定论。
通常的历史推理小说是借尸还*,把犯罪故事塞进一段历史戏说演绎,但铁伊不躲不闪不援引“小说家可以虚构”的特权,这本独一无二的奇书比所有精心编织的推理故事更震撼,比许多历史学术著作都严谨。
铁伊没有利用小说家的便利身份,把这惊天翻案之功占为己有,而坦白地告诉读者,其实每个世纪都有不同的学者跳出来质疑此事。沮丧之余,人们不禁要问,为何历史的真相一再被掩盖?历史是什么?
真相是时间的女儿,但“女儿”往往被披上各式各样的面纱。铁伊翻案带读者直视历史的死角,理查三世并非历史的偶然特例,而是历史传闻铸造过程中普遍存在的方式。如格兰特所说:“重点是每一个知道这是无稽之谈的人,都不加以辩驳,现在已经无法再翻案了,一个完全不实的故事渐渐变成一则传奇,而知道它不是事实的人却袖手旁观,不发一言。”
侦探推理小说无论怎么与爱伦坡攀亲,列举名人文豪粉丝,但本质上,这种通俗的类型小说有套路定式,但铁伊却是“赚卖白菜的钱操卖白粉的心”,从推理小说的路走向文学的殿堂。各行各业都有这样的人,就像我们说电影是一种大众娱乐,但伯格曼、费里尼等人却偏偏要用电影来完成形而上的哲学思考。他们宁可背负沉闷无聊、琐碎难懂的批评,也不愿领受媚俗的赞美。
理智与情感
推理史上,大师地位的高低,取决于笔下“大神”所破的匪夷所思的惊天大案以及怪癖魅力,但铁伊笔下,来自苏格兰场的格兰特探长就像他的作者一样谦卑低调。
他的破案率业绩平平,8次出击3次打酱油(《萍小姐的主意》、《法兰·柴思事件》、《博来·法拉先生》),不时靠凶手自首或自绝(《排队的人》、《歌唱的沙》),最完美的一次“破案”只是纸上谈兵(《时间的女儿》)……他不是“犯罪克星”,常常是因为无聊才破案!
就个性魅力而言,苏格兰人比英格兰人更“无趣”,他没有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瘾和龟毛,没有波罗先生的奇遇和格言,没有马修斯卡德的波本和爱情,没有马洛的贫穷和铁拳,至于钓鱼和幽闭恐惧症这样的爱好,一点也不特别。
最重要的是,以理性为根基的推理世界,他不是汤川学这样的科学狂人,没有御手洗洁那样值得炫耀的智商,也不像加贺恭一郎走街串巷洞察人性,完全没有一套令人惊艳的办案哲学及其方法。在这个理性的竞技场,他有的只是第六感——不科学,但有效。
《神探夏洛克》剧照
铁伊总是“以貌取人”,不仅“一张俊美的脸”成为书名,几乎在每个故事中,最重要的“线索”都是“外貌协会”探长对一个人面相的观察。血腥查理为何看起来像个孤独受苦的圣者(《时间的女儿》)?火车上死者的一对“轻率的眉毛”让他度假时心神不宁(《歌唱的沙》);法庭上清纯的女学生因为“分得很开的眼睛”而不可信(《法兰柴思事件》);在《博来·法拉先生》中甚至从人相扩大到了相马,高大俊美又自负的“提波”暗藏杀机……铁伊赋予格兰特对人长相的异常敏锐和记忆力,但绝不是想神化,而是对理性至上主义的嘲弄。
英国人也许最适合写推理小说,在这个近代经验主义、怀疑主义和功利主义哲学的诞生之地,这个闷骚而敏感的民族也的确涌现了一代代伟大的推理小说家(从柯南道尔到格雷厄姆格林、勒卡雷),从津津乐道千奇百怪的“死法”,进而